“非必要不去医院”压平疫情曲线——忆2020年作为纽约311接线员的日子

“非必要不去医院”压平疫情曲线——忆2020年作为纽约311接线员的日子

朱自强 医生 Wellsure美国家庭医生 


2020年3月,受到第一波新冠疫情冲击,我们医院急诊科的同事Dr. Smith向纽约时报的曝光让Elmhurst医院举国皆知“People are dying”。Elmhurst医院成为那时除了武汉之外由于新冠而变成为最“知名”的地方。

那时,我本来所在的急诊留观室Observation Unit已经关闭,到处都是新冠病人,我们自然而然都得看新冠病人。我作为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班的医生,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后就从后门回到自己房间,我有单独的卫生间,房间的门上贴着大大的STOP sign,防止孩子乱闯,我的生活都在医院和自己的房间之间。
在家时我早餐和中餐都由家人用一次性的餐具准备好放在我门口,基本做到饭来张口;那时的我从网上一次性订了三十件内衣和内裤以够我短期内使用;半夜下班后躺在床上,偶尔去记录当时的心情,白天睡醒后总想找点事情做,看看文献,听听纽约抗疫英雄库莫州长和美国抗疫总指挥福奇对于新冠从纽约州和全美大局的方方面面报道,也会听听川普总统对于疫情独特的见解以消遣时间。尽量不去想发生过的事情,但白天往往会不自觉的打开手机上的EMR去关注昨晚上看过的病人,想着一会儿去上班是否还能看到他/她们。每次心里一颤,怕Epic会弹出一个对话框“您确定要打开这个已经去世病人的病历吗?”当时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

紧接着美军医疗舰“安慰号”开始进驻曼哈顿,Billie Jean King网球中心改建成为方仓医院,美军军队医务人员前来我们医院支援……只有经历过当时的急诊,才知道什么叫医疗系统处在崩溃的边缘。每天一去上班,从停车场走到住院部的大厅,就开始感受到紧张的气氛。总是听到各位专家大谈压平疫情曲线,的确我们也想让大家知道“非必要不去医院”。因为那个时候来了医院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对于重症我们提供支持治疗,是否扛过去靠病人自身修养和上帝的眷恋;对于轻症,显然是来了急诊我们也立刻把他/她们遣返。可惜疫情高峰时很多诊所都关门,美国的私人医生诊所,医生就是老板,是否营业自己决定,尽管那时候很多医生还是通过远程医疗为病人提供服务,除了慢性病,很多也是有发烧咳嗽或者由于疫情焦虑等就诊。我所在的Elmhurst医院属于The New York City Health and Hospitals Corporation (HHC)是纽约最大的公立医疗机构,旗下11家医院拥有5000多张病床,占整个纽约市所有病床数量将近20%。3月的某日忽然收到医院系统发给大家的一封email,问大家有没有时间愿意参与COVID-19热线电话的回答,我白天在家的时候实在想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就第一时间注册了。大家都知道“911”是美国的紧急电话呼救系统,可以在人身或者财产安全受到威胁的時候拨打,但是生活中还有一些沒有那么紧急但也需要求助的事情,则可以拨打“311”。“311”是美国非紧急情況下的电话系统,但在疫情高峰的时候,打电话给311的纽约市民如果询问的是与新冠疫情相关的问题都转到我们HHC系统下,同时我们HHC医院系统自己也有个新冠热线电话。

2020年的3月,医务人员对于这个病毒也知之甚少。一旦注册,我就收到关于新冠病毒和疫情的一些信息,也包括如何防疫和如何判断病情、隔离时间等等的一些资料,尽管当时主要信息还是根据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的建议,但是由于纽约是疫情的先锋,很多信息更具有纽约当时的特色。打热线电话过来后都有专门的接线员进行早期评估分流,但是接线员没有专业的医学知识,当他们觉得打过来的电话需要让医生来评估病情的时候就转到我们的手机上。我们每天可以提前注册自己想接电话的时间,我们并不告诉病人我们自己的名字,如果病人问,我们都会告诉一个自己的代号。在那个疫情高峰时候,很多打电话进来的都很焦虑,很多人有包括发烧、咳嗽、闻不到味道、呼吸困难等等各种症状,但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该吃什么药,怎么隔离等等疑问,那时候新冠检测试剂盒不足,早期并不建议出去做核酸检测,当然那时候也没有快速居家检测盒,倘若联系不到自己的家庭医生,他们只能通过打911或311热线电话来咨询医务人员。

我们只能根据有限的信息去做出判断,如果觉得病人病情较轻则建议居家隔离;如果判断病情较重的话建议立刻去急诊;而对那些有危险因素有可能病情变重的人我们会做出一个Excel表格,第二天会有专门的医生打电话去随访。那个时候对于新冠知之甚少,轻症病人可以转化成重症。电话中判断病情以及做出合适的建议有时候并不容易。记得一个年轻的轻症病人歇斯底里的朝我吼道“你不让我去医院就是要等我恶化了然后再去急诊等着无药可救吗?xxxx…..”翻看当时的Email,再次让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大概当时我参加了十几天热线电话的回答。无论如何,通过热线电话,一方面对需要帮助的病人提供了各种医疗资讯,另一方面让原本就稀缺的急诊资源得到更好地利用,减少了医疗资源的挤兑。


2020年6月11日,著名的Health Affairs杂志以“A Phone Call Away: New York’s Hotline And Public Health In The Rapidly Changing COVID-19 Pandemic”为题报道了当时纽约的新冠热线电话,回顾了当时情况,对未来有可能应对的疫情提出建议。这支由1000多名医生组织回答了超过9万多个热线电话,在疫情高峰期间的纽约做出了“非必要不去医院”压平疫情曲线该做的。那时候有朋友说应该多拍些照片,是难得的历史的见证。我从未拿起手机在急诊拍那些在绝望和死亡边缘徘徊的脸孔,也许未曾拍下来的图像留在脑海中更加久远,我曾经在疫情期间在微信朋友圈记录过的一点心情,只是从未提到过这个311的热线电话。
回忆过去,只是因为时隔三年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需要压平的疫情曲线,奥密克戎阳性的症状除了晒朋友圈还有其它特点,也许只有在医院的医务人员知道。

中国的事情,海外华人往往不方便发布评论,但一夜之间从严防死守到完全开放,从严控“四类药物”到允许新冠药物网购,从发热就一定要去发热门诊就诊到现在“非必要不要去医院,非必要不要打120,非必要不检测核酸”。这一张一弛之间180度的大转弯让人惊讶!精心准备三年后与奥密克戎的正面交锋下,靠的不是口号,真心希望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什么叫做“非必要”!

朱自强医生,毕业于浙江大学医学院和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在New York Medical College/Brookdale University Hospital and Medical Center完成內科住院医师培训,获得美国内科学会专科文凭。朱医生目前是Elmhurst Hospital Center以及NewYork-Presbyterian Queens的主治医师。